又三年（26）
小孩儿撒娇
26
假期总是过得飞快，何况是春节假期。黄少天有一大堆亲戚要走，一大堆聚餐要去，可他却没有同龄人那么长的假期。黄妈妈有次都在饭桌上提起这件事，说黄少天已经是工作的小大人了。
这几天比他想象中的要风平浪静得多。他白天忙于跟着爸妈各种走亲戚混饭局，几乎没时间碰电脑。晚上摸到电脑就二话不说赶紧做新年任务，把一天的进度补上。黄少天居然没再碰到过喻文州上线，或者对方故意在躲着自己。他们的排名在排行榜上稳步上升，但没再跟彼此联系过。渠成的排名就咬在喻文州的后面，黄少天越看越不是滋味，想去问，但最后也没说出口。
荣耀联盟规定初七为新年后的第一个比赛日，因而一般战队的正式选手都是在初六归队。黄少天虽然已经签约内定了出道，但毕竟还没有注册，也不算是蓝雨正式的队员，自然没有硬性规定。但他们这几个选手大多数还是会在初七归队，毕竟一起看比赛要有意思得多，复盘也更方便。
初七中午吃了午饭，黄爸爸亲自开车送黄少天去蓝雨。本来黄少天不想要蹭家里的车，做个地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黄妈妈给他塞了太多东西，又不准他扔下，他只好妥协。
这几天赶着大部队回城准备工作，路上有些堵车。黄少天到俱乐部的时候拒绝了爸妈把他送进去的请求，结果就是身上手上大包小包，样子有些滑稽。还好正式队员此刻已经出发去外地打客场，青训营的大部分人又不会回来得那么早。他一路上居然没碰到什么人。
黄少天用钥匙打开宿舍的门，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愣了一下。
地板应该是不久前有人刚拖过，还能看到未干的湿漉漉的地方。桌子收拾得很干净，窗户和窗帘都开着，阳光洒进来，但气温还是有点低。但这些都不重要，床上的床具换了一套全新的。深蓝色和灰色，没有什么特别的图案，甚至连那个有点辣眼睛的床头都被盖上了深蓝的布，掩盖了它原本喜气洋洋的大红色。枕头是换过的，看着就比之前的松软一些，纯色的枕套，和其他床具浑然一体。
这样好看多了，也正常多了。按理来说这才应该是一般男孩子的房间应该有的样子。可黄少天却看得有点愣。
他把自己身上的一大堆东西扔到地上，在房间里转过一圈，喻文州不在。当然不在，要不然门也不会锁，他也不至于自己进来这么久了还没发现。
黄少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整个人都有点发愣，他就像一只刚刚进入陌生地域的猫咪一样，感觉浑身的毛发都要炸开来了。
他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颊，然后打开柜子想把自己的衣服都塞进去，却发现柜子里曾经他和喻文州乱糟糟地摆放在一起的衣服全部被分开放好，一人占据了一半，中间就像画了根三八线一样整整齐齐。
“靠。”黄少天伸手去翻，发现他曾经买的藏在衣柜里的那箱东西也无影无踪。
黄少天把自己的东西随便往墙角一堆，在床上静静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去浴室洗了把脸。
他不知道喻文州去哪儿了，当然白天待在宿舍本来就没什么好干的，这也不足为奇。黄少天伸了个懒腰，又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心情，出了宿舍门。
出门以后居然迎面碰到另一个人，也是下赛季出道的蓝雨队员，叫做张奥，两个人立马互相打了招呼。
“黄少！你去哪儿？”张奥问道。
“训练室啊。这不离吃饭还有一会儿吗？”黄少天回答，“刚下火车？”
“是啊，累死我了！还是黄少本市好啊，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那你去训练室吗？还是睡觉？”
“睡什么啊，马上吃晚饭了，吃完饭就要看比赛了。黄少你等等我啊，我跟你一起去训练室。”
黄少天点点头，“你快点。”
张奥放完了东西就一路小跑过来跟黄少天去训练室。临近训练室，黄少天就听到里面有交谈声，还有有节奏的键盘敲击和鼠标的声音。这不稀奇，回来得早的人大多数不会再宿舍浪费青春，肯定手痒得赶紧来训练室玩两把。
打开门，果然里面已经坐了三四个人，其中自然就有喻文州，这是意料之中的。几个人看到黄少天和张奥进来，都你一言我一语地打了招呼，喻文州似乎在做什么，戴着耳机，眼神专注，头也没抬。
黄少天愣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往前走。
他和喻文州这几个月几乎是连体婴的状态，干什么都要一起，作为搭档当然训练也很会坐在相邻的位置上，便于讨论和随时复盘。这会儿黄少天却站在原地，双腿就像是被冰封住了一样。
就这样僵了有十秒，喻文州似乎终于结束了。他拿下耳机，目光终于落在黄少天的身上。
“黄少，回来了。”他说。
“啊。”黄少天张口，却只发出短短的一个音节。
其他人一点儿没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诡异气氛，已经有人张罗着组队，又有人张罗着PK，黄少天还没多说什么，就被人按到座位上开始了游戏。
他们几个人轮回着PK了好几次。黄少天又是一局都没输过。这几乎已经是训练营的常态了。没人会质疑黄少天的能力，他从来就是颗明星一般的存在。蓝雨内部的人早就已经把他看做蓝雨的秘密武器和明日之星，就等着下赛季闪耀整个荣耀的赛场。
这不是正式的训练，几个人都比较随意，最后还一起去网游上下了几个本，就到了吃饭的时间。几个男孩子勾肩搭背往食堂跑，谁也不想耽误晚上的比赛。
黄少天一直在训练营人缘就特别好，况且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总有种慕强的心理在，自然是把黄少天围在中间。反倒是喻文州，虽然大多数人也早已对这个“吊车尾”改观，但他毕竟不如黄少天那么耀眼那么锋芒毕露，性格又比较低调，这会儿就走在队伍的最后方。
黄少天回头看他，对方像是没注意到自己，眼睛望着走廊的窗外，似乎若有所思。
这顿饭都吃得很快，黄少天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干了什么，甚至不记得自己到底吃了什么。他们几个人坐在一桌，有说有笑，喻文州有时候也会加入，可好像自己真的就没再跟他说过一句话。
居然他可以和喻文州不说一句话。
黄少天被这个事实弄得有点恍惚。他们明明是搭档，是队友，明明应该亲密无间，可是就算不说一句话，一切也似乎没什么不同，运转如常。
训练室的最前面，有个投影仪，这是为了方便他们一起复盘或者看比赛安装的。当初还被黄少天嘲笑过像是学校的电脑课教室。这会儿他们已经熟练地把投影仪接好，打开了比赛直播的页面。
春节假期的最后一天，也是荣耀联盟新年的第一场比赛，为了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收视创下新纪录，这一天都会安排比较重磅的比赛，通常是强队相遇宿敌相争，比如嘉世和霸图。蓝雨作为老牌劲旅，抽到的对手自然也不会轻松，也是另一只传统强队——皇风。
蓝雨这赛季成绩确实不大理想，队长魏琛离去，方世镜状态也已经不是最佳，战队最初的和魏琛一起的老牌选手都面临着很大的状态下滑问题，而新选手中也没有一个可以能力强到弥补这一切的人存在。整个战队的气氛都有些低迷。这一赛季蓝雨打得有些艰难，保持住季后赛的席位都很吃力。
黄少天还记得第二赛季的时候，也是和他们一起看魏琛的比赛，自己还喊着他老鬼，骂他没用。那时候他觉得魏琛才不会真的退役，他的低迷状态总会一扫而空。是魏琛把他带到蓝雨，他还没和这个不大正经的队长切磋够，还没有和他真正一起在战场上征战过。
那时候喻文州还名不见经传，人人都觉得他下次就会淘汰。可他却对黄少天说“该在场上的是你”。那时候他就有了长远的目光、坚定的信念，他把一切看得透彻，信心坚不可摧。黄少天越接触他，就觉得他越了不起。喻文州有着其他电竞选手看来致命的缺陷，但他的内心从来就不曾怀疑过自己。他会靠自己的能力，把这个缺陷完全弥补。
而黄少天也愈发明白，电子竞技终究不是网游里的出风头逞英雄。能站在这里的都是荣耀的顶尖人物，因而他们需要队友，需要配合，需要把一切都发挥到极致。他不会再任性地喊输了比赛的队长“老鬼”，他明白作为队长需要肩负的是什么。
蓝雨鏖战到最后一刻，索克萨尔还是倒在了扫地焚香的脚下。训练室里一片寂静，就算这是个可以预期的结果，蓝雨也确实做出了最大的努力，但谁又不想赢一把。
“靠。”有人在黑暗里骂了一声。
黄少天坐在桌边，一句话也没说。
隔了好久，终于有人开口：“还复盘吗？”
“等明天队长回来吧。”喻文州说。
所有人混乱地答了一阵，纷纷起身回宿舍。喻文州也起身去关电脑和投影仪，只有黄少天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等到喻文州把一切都收拾妥当，那人还像是座雕像似的，直直地发着呆。
“少天？”喻文州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黄少天像是受刺激一样，向后躲了一下，抬起头来用大眼睛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喻文州。
“你从下午过来就不大高兴。”喻文州看着他，“怎么了？”
“没怎么，比赛输了不爽不是很正常吗？你看我都没骂人呢。我情绪控制得很好了。”
“你还在因为除夕的事情生气吗？”
“我没生气！”黄少天立马辩解道，声音都高了几度，“我不是发脾气。”
“我知道。”
“那不就行了。”黄少天嘟囔着，“我真的不生气……没什么的。”
“少天，那你为什么总不高兴呢？”
“谁说我总不高兴了，我不是高兴得很嘛？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你又跟我没有心电感应，你怎么知道我不高兴。”
喻文州伸手碰了碰对方的头发，“别这样，你可以什么都跟我说。”
“我凭什么都跟你说啊！”黄少天愤愤不平地说道，“你瞒着我把被子和枕头都换了，把衣服收拾得那么好。你是不是其实特想跟我划清界限啊？反正我这么麻烦，话又多，人又幼稚，脾气又不好，以前还天天骂你。”
“我……”喻文州看着黄少天的眼睛，突然笑出声来。
“你还笑！！！！”黄少天瞪他，“你今天一天连一句话都不跟我说。你放假的时候是不是每天都躲着我啊？”
“少天不也一样吗？”
“我，我……”黄少天一下被噎住了，话都说不出来。他看着喻文州的眼睛，对方也同时凝望着他。黄少天突然觉得，一切好像都不是那么重要了。喻文州的眼眸那么沉静又温柔，他站在自己的眼前，一切似乎都没变。
“喻文州……”黄少天低下头，“我真的很怕没有你……”
喻文州蹲下身去，问道：“你说什么？”
“我都已经把你算入我人生今后几十年了。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和搭档……我知道我这样挺恶心的。但是我看到你把什么都换了我就特别怕你突然就不见了。我知道你不会，但是我就是……我原来总觉得我天下第一宇宙无敌，后来我知道一个搭档有多重要，我不想一个人……”
黄少天说着鼻头就有点发酸。这些天积压的负面情绪一个劲儿地往上涌，他知道他想得太多，想得太杂。但他只要想到或许有一个时间点，他和喻文州真的要踏上不同的路就感到一种特别的恐惧，这是他曾经绝不会有的一种情绪。他不想承认，却必须承认，他对喻文州的依赖已经不仅限于赛场上。
“少天，我不会不见的。”喻文州握住他的手，拉着他站起来，“我们回去？”
黄少天猛地扑进他的怀里，头埋在他的颈窝里，声音都闷闷的：“你等下……我抱一下。”
——TBC——
